文学港散文在线刘亚荣花果四题

花果四题

刘亚荣

桂花记

其实,我没见过几次桂花,是曲曲发来的图片诱惑了我。

四张图片,都是桂花。一幅撑着花瓣的,一幅粘上白砂糖盛在一个玻璃容器里的。白糖颗粒冰屑一样,使金色桂花更璀璨。千万朵桂花聚在一起,居然有了规模和气象。桂花盛开的气息,听说有“吓煞人香”的味道。

在记忆中倒腾,桂花也找不到几次。十年前,正是捂山黄的时候,在华清池边看到一种修剪成圆球状的灌木,叶子椭圆两头尖尖,叶片油绿发亮,枝头顶着一种绿色果实样的东西。得知是桂花树。那时,已过花期,故没多大印象。

犹记得徐州殷红的红豆、紫色的女贞子,和银色的桂花。我起初不知道是桂花,园子里的当地人告诉我,是桂花。桂花有好几个品种呢,金桂、银桂、丹桂、四季桂等。那我所见的徐州桂花该是四季桂了。也许是天灰蒙蒙的缘故,没有觉得桂花有多动心。

诗里的桂花,具有意象美,但终究美不过看得见摸得着的桂花。曲曲的桂花,好像隔着屏幕都有香气。这香,不腻人。实话说,桂花做的食品,我有点吃不惯,它的香,我招架不住,所以对于桂花,没有太多的好感。觉得那是诗意里的温存,江南人家的爱。

仔细端详曲曲发来的图片,桂花下垫着一张报纸。每一朵花都是盛开或含苞待放的姿态,颇似家乡的韭菜花,但颜色十分美丽,是那种艳艳的橙黄色,尤其熬制的,更加鲜艳。可是这么小,这么娇嫩的花,怎么收集呢。我猜是床单铺在树下,用力摇晃树干,桂花会哗啦啦地掉在床单上。曲曲说,也可以用报纸,也可以用伞。报纸能收证明桂花树不大。用伞收桂花,给了我想象的空间,这是极美的画面,一把单色雨伞,最好是藏蓝色或者墨绿色,撑开,倒置于盛开的桂花树下,两个妙龄少女,一个人轻轻地用另一把伞柄钩勾住桂花树枝轻轻拉动,另一个人用手扶着倒置的雨伞,金色的桂花流星一样簌簌落下来,仿佛雨伞湖里的浪花。十月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,满街巷都是桂花的香。

曲曲说,有一次摇桂花的时候他忘记戴帽子,头发上落满桂花,像一棵圆圆的开满花的桂花树。

我记忆里,隐隐的有棵桂花树。长在姥爷家后院的四老姥爷家。

四老姥爷的外孙女翎子姨,是我三年级前最好的朋友。翎子姨的爸爸在北京工作,隐隐地听说因为一些事儿犯了精神病,所以翎子姨姐弟和妈妈都住姥姥家。四老姥爷的院子里有很多稀罕物。正对姥爷家后房山,有棵奇怪的树,树干光滑,偶见裂纹,花开的时候,香气袭人,树下落一层米白色的花,花型很小,带着甜味。我和翎子姨围着这棵树捡落花,夹到课本中,会香很久。

我一直认为这是一棵桂花树。

我贪恋上房,心甘情愿地在太阳下翻山药干,更多的是那棵桂花树的诱惑。我常常于翻山药干的时候,趁四老姥爷家院子里没人,偷偷掰下一枝。我把桂花夹到书里,忍不住一次一次偷看。妹妹发现了我的秘密,也闹着上房翻山药干,可是她还太小,不会上梯子。那个上午,娘经不住妹妹央求,让四五岁的妹妹坐到土篮子里,准备提到房上去。眼看着土篮子都到房檐,娘倒手要提土篮子急了,妹妹和土篮子一起咕咚一声掉到地上。妹哇的一声没了气息。娘扔下我,三四下就下了梯子,抱着下巴流血的妹妹冲出院子。

我在房上吓得直哆嗦,再也不敢看桂花树一眼。直到娘和姥姥抱着妹妹回来。妹的下巴上贴着白纱布。我溜下房顶,把书里泛黄的桂花给她。

四老姥爷年纪和姥爷差不多,不了解的,以为是哥俩呢。

四老姥爷在大队磨坊。这两个老实出名的老头,也干过一件占公家便宜的事儿。要知道,姥爷是口碑极好的正直人,从不拿野地里的一个棒子一块山药的。那时候棒子是主食,棒子饼、贴饼子,吃得人快变成棒子。棒子白粥,闻着香,喝下去剌嗓子。因为挑食,我那时候很瘦弱。四老姥爷看在眼里,等姥爷再去磨坊取棒子面回来,发生了奇迹。棒子面饼,因为是按磨麦子的流程,去皮,再没有粗粝的大颗粒了,白面一样细腻,一眼看过去以为姥姥烙了一摞白面饼呢。哦,那几年,队里种白棒子。我觉得这细腻的棒子面饼稀罕极了,有点大惊小怪的。本就板着脸的姥爷,吸溜了一口秫米饭,更为严肃地黑着脸说:“出去别说棒子面的事儿。”过年的时候,娘把这样的棒子面搀着白面蒸馒头,用硫磺熏后,雪白雪白的,一看就让人喜欢,但是,掰开馒头,是个黄绿色的芯,口感不如纯白面的馒头,还带着一股呼呼的硫磺味儿。

翎子姨的爸爸落实政策,她一家搬到了北京,我升初中也很少去北头的四老姥爷家了。

突然有一天,四老姥爷被公路上的汽车撞死了。桂花树,我再也不知道下落。

这棵树,究竟是不是桂花,我特意问询了四老姥爷家人,说不知道。我模糊了桂花,记住了几个人的命运。

朋友说我笔下的桂花离真桂花太远。

我的生活确实少了桂花的陪衬,曾经以为药房里的桂皮就是桂花树的皮呢。我的江南朋友都爱极了桂花,广西的老乡说:“桂花开了,秋天就来了。秋天,是浸在桂花的香味儿里的。”宁财神先生更有根据,他说:“苏州东山有个紫金庵,里面的十八罗汉据说是宋代的。罗汉殿门口有两棵明代的老桂花树。每年庵里的工作人员都会收集这两棵金桂的花做成糖桂花卖,20元一瓶。极香。”有的朋友甚至教我做板栗炖鸡,说出锅放一点桂花,这桂花是点缀,还是点睛之物。我看得出她的欢喜,但这在北方是奢侈。我所知道的桂花,是唐诗宋词中的,是工笔画里的,是月亮上的,或者说,是神话中的。

翻看齐如山先生的《中国馔馐谭》,初以为“桂花鱼翅”里有桂花,原来是借其色及形,盖因慈禧酷爱桂花,而颐和园也因此桂花成林。人们熟悉的木须肉,也与桂花无关,是鸡蛋的杰作,蛋黄碎屑形如桂花,故而制作的菜名曰桂花,“桂花干贝”也是。我常吃的蒸山药,主料为潴龙河特产麻山药,出锅趁热加桂花蜜,或者加熟芝麻少许,是上好的主食。

桂花吃了一些,对于桂花树还是觉得疏离。直到这个春天,我踏进上海一个叫枫泾的古镇,桂花树的形象才呼啦啦清晰起来。那个温煦的上午,一座古朴的小石桥边,在众多的花红柳绿中,突然就有紫葡萄一样的果子映到眼中。我不顾游伴远去,一个人拿着手机横拍,竖拍,拉近,或者远切。它浓绿的叶子,有序的布满黄色的脉络,椭圆形的果子,紫莹莹的,包着一层白霜,果皮上散落着淡黄色的“星星”,三个一群,十几个一串,挂满树枝。居然是桂子,没想到,桂花以果实的形式在这里等我,意外的相遇,却似生命里必然的约定。

同行的仁辉兄告诉我,并不是所有的桂花树都结子。他小时候,家家户户都有桂花树,或长在庭院,或立在水边。金秋八月,满巷子都是桂花香。奶奶会把凉席铺在桂花树下,喊孩子们一起轻轻地摇晃树枝,桂花雨一样落到凉席上。奶奶洗净,晾干,收到罐子里用糖腌了,封口,放到荫凉通风处,以备过年做桂花糕用。

我想,盛开的桂花用生命构建一场轰轰烈烈的契约,桂子则是桂花经风霜的涅槃。桂花做的食物,敬天地,让年节更多了些隆重和仪式感。

仁辉兄说,现在桂花树少了,腌制桂花大都用蜂蜜,比白糖的滋味更好一些。沉默了一会儿,他又加了一句,也没有几户人家腌桂花了,想吃,可以买一些。糖桂花已经是记忆深处的东西了。

桂花之于他,大概也是一种难以割舍难以言说的乡情和亲情,与我记忆中的桂花如出一辙。

柿子记

很多人见过柿子画,大写意或者工笔,都不及我看到的柿子图。

在太行山中,在沕沕水畔。宾馆楼后的山坡上,有几棵老柿子树。之所以说它老,是因其躯干粗大,树皮布满均匀的褶皱,灰黑色的枝桠伸向天空,不卑不亢的,几个金黄色的柿子聚拢在一起泰然地挂在枝头。背景是数百米外的绝壁。山壁如淡淡的水彩,沧桑为主基调,山的夹缝处,还有没有褪尽绿色的植物,山体大部分裸露出来,淡墨一样轻晕划过去。这幅柿子图被我收到了相机里,凝固为一幅天然的水墨画。

收起相机,凝神望过去。对面的山崖壁立,颇似黄土高坡,但其褶皱凸起处,成为一个叠一个的坡带,披满丝绸样的锦缎,渐渐斑驳交杂,不艳丽,但奢华,像画家精心勾勒的重彩。山的纵纹处,夹杂着横纹,无序排列着,山峰或裸露,或披着红色的外衣,有的饱满,有的峭立。秋山瘦了,却又呈现出一种不施绿装的苍劲嶙峋之美。

这幅柿子图我尤为满意。陶醉之下,发给了远在天津的画家朋友许烨鸣先生。他说:“很美的景色,这是哪里?”

“平山沕沕水。像你的画。”

“啊!一下子没看出来,这是我们的写生基地。”

我家客厅挂着许先生一幅太行山水画卷。太行山风姿绰约,墨色淡雅,雄峰逶迤,瀑布飞泄,崎岖的山路通往半山腰,有两个寸大的小人,戴着草帽,倚在一起看山。这两个人,一下子让一座山活了,也衬托出了太行山的雄浑和寂静,具有传统国画的悠远意境。

近日,看到玄武先生三张柿子图。一幅上八颗柿子,分为两枝,一枝上七个,另一枝靠右,仅一颗。八颗柿子,橙黄色。枝条纤细,被柿子坠呈下垂之势。最惊奇的是七颗柿子旁有一只鸟,黑头,红喙,蓝灰色的后背和尾羽,腹部和露出一点白,尾羽尽头白色,像一个鸟人穿着白鞋子站在树梢。这只鸟圆睁着眼,完全没有拥有的喜悦。背景隐隐的是一棵苍绿的树。

第二幅,奇了。柿子树的一段枝,上扬,折而再扬,分别结着两个柿子。颜色鲜艳,明黄色。该图奇在两只鸟以同样扬尾的姿态,相向而立,奓起的尾巴灰黑白呈现一种层次美,中间的柿子结在竖起的小枝上,没有一片叶子的柿子树,天空是寻常的灰色,略觉遗憾,如是蓝天,可说绝美。

如果说前两幅是静止的美,那么第三幅,极具动态美。一只鸟,翅膀张为扇形,风筝一样,头上如戴着黑色头套,眼睛明亮,嘴巴和爪子鲜红色,尾羽起始黑白块状相间,尾部浅灰,然后雪白,两翅膀中心,对称为太阳色,尾巴中间,自腹部仿佛古人裙裾上垂下的丝绦。与这只鸟相比,柿子们太小了,且枝条散乱,别具一格的美。这鸟有喧宾夺主之嫌。我看像灰鹊。玄武说,有人说是青鸟。

我在沕沕水的柿子树上没看到鸟,也没看到鸟窝。没有鸟窝不奇怪。柿子树枝干疏朗,不适合鸟儿筑巢。偶然间得知,柿子树有七绝:多寿,多阴,无禽巢,无虫蠹,霜叶可玩,有佳实,落叶肥滑可临书。据我所知,柿子树上长一种蜇人的虫子,我老家叫巴狗,有的地方叫小老虎。绿色带橙色花纹,浑身竖着一撮一撮的绿刺,蜇人疼得要命,这虫子学名叫丽绿刺蛾。我家老院子里曾有一棵柿子树,养了几年,终于可以结几十个柿子了,因为巴狗蜇人,且所结的柿子布满白丁,像谁拿烟头故意焌过似的,爹狠下心砍了。

爹买这棵柿子树苗我还记得,医院工作。乡医院驻地有个退伍军人叫小虎,整天穿一身褪了色的军便服。找了个满城县的媳妇,一哗啦生了三个孩子,为了躲避超生顾不上种地,又因为缴纳计生罚款,日子过得不景气。好像突然间,粮食就吃不清了,兴起了种果树。这个混不上一身好衣服的男人,靠倒卖满城县的柿子树苗发了笔小财。穿上西装,还骑上了雅马哈。

我家的树苗就是他的。一起买来的树苗结果也不一样,大舅家的柿子树还活着,大年小年的结着柿子,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吃。

来到市里,每年柿子下来,我肯定会买几个。但吃得不多,有时候会放得酸掉。可是,控制不住,我每年还买,还扔。这样的行为,我理解为小时候没吃够。不知道为什么,小时候没见过柿子树,我比其他同学幸运的是,姥爷每年到山里卖簸箕,会买些柿子回来,给姥姥压咳嗽。刚买来的柿子硬邦邦的,带着一层白色的柿霜。放软了的柿子,橙黄色,几近透明,咬开皮儿,像掉在蜜罐里。如果恰巧有柿子没成熟的籽,有点劲道,这感觉超过了滋味。不知道是谁说的,这是柿子的舌头。

如果柿子皮还有点涩,可以放在窗台晒柿子皮干,这吃起来有嚼头,胜过柿饼。柿饼输一筹的还有颜色,黑乎乎的,带着一层柿霜。

古人认为柿子树有德,堪比君子,故而有凌霜侯的称谓。按此说法,柿子是水果的王。不知道别人对柿子的看法和喜欢度,柿子与我视觉胜过味觉,虽然它曾带给我甜蜜的回忆。柿子是经常入画的,听闻元代的倪瓒和黄公望尤其爱柿子,柿子树因而常入他们的画册,虬曲如龙的柿子树干,也许暗合着他们的某种心意吧。我只是知道他们擅长山水。

白石老人的画生活气息浓厚,事事如意是他笔下不断的命题。

就那么随意似的几笔,两个黄柿子落在纸上,黑色为柿蒂,花生五颗,四颗一堆,另一颗在一只小老鼠爪子下,老鼠尾巴一笔落成,弯到前面。左题款:白石老人写于京华,下钤红色印。白石老人的柿子上,常常落着蚂蚱或者螳螂,也有乌鸦落在柿子篮系上,乌鸦黑白两色,眼炯炯,是只胖乌鸦,也许吃多了柿子,柿子养人也养鸟。相比之下他的虾更传神。他的另一幅柿子画,柿子树叶红了,柿子更红。别人画喜庆的红柿子黄柿子,唯独白石老人也画青柿子,别开一面。在我印象里,柿子黄了,叶子也要掉尽了,惟其如此,柿子树才彰显出独一无二的气质。果叶树均可赏可入画。按我的计划,55岁拿画笔,那么先学画柿子,赠亲朋好友,送事事如意。

柿子原产我国,品种很多,满城的是磨盘柿子,听说唐县的磨盘柿子更负盛名。有一种牛心柿子,个较磨盘柿子小,皮薄,没有底下的磨盘,颜色更鲜嫩。我在骊山脚下品尝过火晶柿子,一块钱八个,枣一样大,皮尤其薄,红艳艳的,一咬一股蜜。华清池边,有火晶柿子树,猛一看和枣树真有些相似,树干树皮均似,只是果子透亮,显示出与枣的区别。爱人去西安出差,带回来火晶柿子做的饼,黄灿灿的好看,一咬面糊糊的,没嚼头,失了柿子的原初味道。后来才知道,吃火晶柿子饼的时候,要用油煎一下才好吃。我以为华清池边的火晶柿子会与杨贵妃有故事,不料却与闯王有关。临潼的石榴也尤其好吃。

在肖复兴老师笔下,橙黄的柿子在八大胡同有画龙点睛的作用,一溜冻柿子,敦敦实实,整整齐齐地蹲在窗台,让一条陕西巷都有了亮色。北京人讲究入九那天吃一个冻柿子,一九一个,一直吃到九九结束,说可以防治咳嗽。更有意蕴的是,他说在寒风呼啸的冬天,不吃喝了蜜的冻柿子,还能称得上北京人吗。

写柿子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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